在清丽山水间 食一条臭鳜鱼
四月初的徽州,仿佛一切都是新的。新一年的笋从竹林里冒出了脑袋,脆嫩的叶芽从枝头伸展开,村庄沐浴在春天的雨水里、洗去了旧年的尘埃,山也从寂静的沉睡中醒来。田里的油菜花正在开放,一切都新的刚刚好,作为一个游客,我也来的刚刚好。
“欲识金银气,多从黄白游。”清丽素雅的山水,白墙黛瓦的徽式建筑,很难将这样的徽州跟富有“金银气”的黄山白岳联系在一起。对于一个北方人而言,仿佛置身秀丽清雅富饶又有书卷气的江南。这并非是我的错觉,周振鹤先生在《释江南》一文中总结说,“江南不但是一个地域概念,这一概念随着人们地理知识的扩大而变异,而且还有经济意义——代表一个先进的经济区,同时又是一个文化概念,透视出一个文化发达区的范围。”自古有云:“无徽不成镇”,历史上财力巨大的徽商对江南的偏爱已经渗透到苏南浙西的肌理里,而那个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”的江南,作为一个诗性的文化概念,已经超越了地理的界限,让徽州成为了江南的延伸。
徽州是清丽的,徽州亦是美味的。明清时期,由于徽商在苏浙赣闽沪等地区的崛起,想念家乡菜的徽商便把地方风味带出了徽州,流传至徽商步履所及之地,影响甚广,在明清时期一度居于八大菜系之首。江南人讲究“不时不食”,而徽州菜是靠“时”和“不时”共同成就的。沟壑纵横、气候宜人的自然环境为徽菜提供了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食材,无论是寻常人家的餐桌还是招待宴请的筵席,新鲜的笋、石耳、五加皮,是“时”的重要担当;而长了毛的豆腐、腌制的咸肉、发臭的鳜鱼,则成了“不时”的主要角色。能报上名字的徽州菜,徽州毛豆腐、红烧臭鳜鱼、五加皮炒蛋、问政笋、石耳烧石蛙,都少不了这几位的参与。
恰恰好的不时之美,是时间对食物的馈赠。我国东南和西南都有腌制的美味流传甚广,广东和四川的腊肠、金华和诺邓的火腿,不胜枚举。而食臭,也并非是徽人独享。东南的宁绍地区据说几乎家家都有臭卤坛子,宁波三臭拓展了外地乡民关于食臭的想象;再放眼至西南,火出柳州的螺蛳粉,靠着酸笋独特的气味在食臭文化中亦有一席之地;老北京人喜食的豆汁儿,外地人尝试需要拿出“不到长城非好汉,不喝豆汁不算到过北京”的勇气……
现在,摆在我眼前的是一条臭鳜鱼。
关于臭鳜鱼的介绍,几乎每家徽菜馆都会张贴。1988年出版的《中国名菜谱》对于这道菜有详细的说明,“腌鲜鳜鱼原名臭鳜鱼,是徽州传统名菜。此菜的形成有一段有趣的故事,约在200多年前,沿江一带的贵池、铜陵、大通等地商贩每年入冬将长江名贵水产鳜鱼以木桶装运至山区出售(至今祁门一带仍称桶鱼)。商贩在途中为防止鲜鱼变质,采取摆一层鱼洒一层淡盐水的办法,并经常上下翻动,如此七八天才抵达屯溪等地,此时鱼鳃仍是红色,鳞不脱,质未变,只是表皮散发出一种似臭非臭的气味,但是洗净后经热油稍煎,细火烹调,非但没有异味,反而鲜香无比……”
清蒸对一条鱼来说是烹饪者给予它的最高礼遇,然而臭鳜鱼是没有办法享受这样的礼遇的。在擅长红烧的徽州人手里,拯救一条臭鳜鱼还需要猪油、冬笋、青蒜、葱姜,这些配料分工明确,猪肉丁是为了增加香味;冬笋赋予了这道臭鳜鱼丰富的口感,同时也带来了山里的清鲜;葱姜和青蒜则是去腥的必备原料。
微皱的眉头和瞬间警觉的鼻头不会想到,第一块臭鳜鱼入口之后,舌尖竟然全是欢喜。微微咀嚼,“蒜瓣肉”的质感便清晰呈现。对于一个不善吃鱼的北方人来说,“蒜瓣肉”几乎是判断一条鱼食用起来美味和方便的标杆。对于一条鱼而言,“蒜瓣肉”则意味着体质健壮。一般海鱼要应对复杂的生存环境,强劲有力、多有蒜瓣状纹理;淡水鱼由于生存环境相对比较宽松,肌肉组织就比较松散,而鳜鱼是淡水鱼中少有的有蒜瓣纹理肉的鱼。腌制脱水之后,肌肉组织紧缩,蒜瓣纹理更加清晰,肉质更加紧致鲜美。
这道因为对食材的珍惜催生出的美味的异端分子,为徽菜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看似偶然得来的美味,其实是蕴藏在大自然和时间里的必然关联。食物在发酵过程中,蛋白质被微生物分解,产生了提升鲜味的氨基酸,比如谷氨酸,它们使食物变得鲜美可口。时至今日,徽地居民早已掌握了腌制臭鳜鱼的技巧,臭鳜鱼的腌制最好的温度是在25-30度左右,这样的温度三天就好。
汤显祖的友人劝他去黄白之地结交徽商巨富,这位临川的汤先生表示“一生痴绝处,无梦到徽州”,终究不为五斗米折腰。现在戏想一下,在清丽的徽州,食了一条臭鳜鱼的我,怕是往后的梦里要多一份“令人难忘的异味了”。
原文链接:https://bjgy.bjcourt.gov.cn/article/detail/2024/08/id/8054870.s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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